斧子是个能人,从小就是。
斧子是家中老大,下面一溜弟弟妹妹八个,他只能在十岁那年退学。斧子看看家中里里外外没件像样的家什,就想跟着绝户五爷学打草鞋。五爷不想把吃饭的手艺让出去,冷个脸不说话。斧子去清水河的冰上撬开一个洞,蹲在那里等。等来两条鲤鱼,每条一斤多重,晚上提到五爷家。五爷尿盆还没拿进来,斧子将鱼放进水缸里,返回身去茅厕里拿尿盆,放到五爷炕脚。五爷说,小子,明晚来,跟我学打草鞋!
两个月后,斧子草鞋打得像模像样。拿到集市去卖,都来买。小孩子的草鞋上都染几线红,呈燕子状或小狗小猫样,讨人稀罕。五爷说,这斧子,人精!
斧子用草鞋钱给娘买针头线脑,给爹买烟叶。每次买烟叶,也都有五爷一份。
斧子十五岁,清水镇回来了外出十年靠手艺挣钱的杨木匠,嫁姑娘娶媳妇的人家请了去,好酒好烟好饭食招待,还要看杨木匠脸色。斧子要拜杨木匠做师父,顶着大雪在杨家门口跪了一天。杨木匠怕招人骂,只得应下。
杨木匠多了徒弟,日子更滋润。饭有人做,衣有人洗,尿盆有人倒,烟叶有人买。他爱吃小鲫鱼,小徒弟也能去清水河里捉,不让他断顿。只一件,杨木匠不用的边角料,斧子总舍不得丢,花番心思用上。背着主家看不见,杨木匠骂过打过,不管用,只好随他。
斧子十八岁,三年师满,不愿走,瞅着杨木匠手边的画笔。杨木匠说:“咋了,这个也学?猫教老虎还要留一手,我还指望这手艺吃饭呢。”杨木匠送走这个倔头倔脑的徒弟,虽然没人侍候了,却也好像松了一口气。谁知一年以后,竟少有人来请自己做家具。一晚,杨木匠坐在院子里喝闷茶,听街上人跟斧子打招呼:
“郭木匠,打的家具真结实,姑娘婆家都说好!”
“郭木匠,明年我外甥结婚,让我先告诉一声,到时候请你。别忘了啊!”
斧子就答:“结婚的家具我可不敢打,我不会描金花,还是让你外甥请我师父吧。”
那人说:“金花好看是好看,咱怕用不起。小家小户,省着过呀。”
徒弟抢了师父的饭碗,杨木匠骂一声“白眼狼”,恨恨一跺脚,喝个酩酊大醉。第二天醒来,刚在院里梧桐树下泡壶茶,院门吱呀一声,斧子提着两盒精致的月饼进来。见杨木匠坐木凳上慢条斯理地喝茶不理他,也不难为情,将月饼轻轻放石桌上,双膝跪地,磕两个头:“给师父请安了。”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,“秋了,怕老寒腿整治师父,给您买了条狗皮护膝,裹着膝盖少受罪。”见杨木匠不说话,放下东西,走人。
那日杨木匠去姑娘家,见姑娘家新做了时兴的衣柜,还没有上清漆。正要开口骂,姑娘看出了颜色,赶紧说:“爹,我本来要请你打衣柜,师兄怕累着你,抽空给我打了。这不,您说的木料,他除给我打个衣柜,还多打出一个饭桌。就是差您的金花,师兄说这活儿他做不来,等您给描上呢。”
杨木匠左瞅瞅,右看看,心里叹一声,这小子,比自己打得精致结实,还省木料。那心里的火气,不觉慢慢消了。
后来,乡里乡亲拿着木料都来杨木匠家。杨木匠和斧子已将西厢房腾出,成了专门加工家具的地儿。斧子做大头,杨木匠只打墨线,量尺寸,再将打好的家具描几枝淡雅的金花。工钱呢,五五开。有人替斧子不平,做的活儿多,凭啥拿钱一样多?斧子笑笑说,我师父那笔金花,让家具有了精气神儿,我描不来。
杨木匠六十大寿那天,喝醉了。到底是老了,这一醉竟得了偏瘫,半年后才歪歪斜斜拄着拐杖站起来。走到西厢,斧子正在棺材上描金花,还剩最后一笔。斧子见师父进来,吃一惊,讷讷站一边不说话。
“斧子,啥时候学会的?”
“……跟着您老学徒的时候会的。”
“咋一直没描呢?”
“怕您老生气呢。”
“咋这就不怕我生气了呢?”
“五爷要咽气了,想要描金花的棺材。”
杨木匠脸色就缓和下来,从斧子手中接过笔,把最后一笔填上。
有男人来看家具,刚好撞见,忍不住夸赞:杨木匠,把吃饭的家底都教给徒弟,好心胸哟!
(选自《百花园》2009年第11期上,作者郭凯冰,略有删改)
请结合小说情节、主题,探究一下作者以“有男人来看家具,刚好撞见,忍不住夸赞:杨木匠,把吃饭的家底都教给徒弟,好心胸哟!”为结局的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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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案: ①这一结局呼应了前文关于斧子“不会描金花”的描写,使小说的情节更加合理。②这一结局更能突出地表现斧子心胸宽广的性格,斧子学徒时就已学会描金花,却担心抢了杨木匠的生意而迟迟不愿在他人面前展现。③这一结局升华了小说的主题,给读者留下了思考想象的空间,让读者能够想见师徒和谐、社会和谐的那一幕。